※半架空
三‧
「里、里維士官長，我不、不是故意的……」，艾連一聽到里維的腳步聲，哭聲變得更為淒厲，小嘴不停地道著歉。他的雙眼早已哭紅，卻不敢往里維的方向看去。
「先別哭……艾連。到底發生什麼事？」里維靠近床邊，蹲到與艾連視線齊平的高度。手溫柔地撫拭小孩臉上的淚水，雙眼直直地望進對方薄荷綠的瞳孔裡，等待艾連向他說明現在的情況。
「我、我不小心尿床了……明明過了五歲之後，我就沒有尿過床了……里、里維士官長，我不是故意的……」，艾連解釋到後來，他的眼淚宛若沒關緊的水龍頭，仍舊嘩啦啦於他的臉頰上留下兩道由淚水所匯聚而成的小溪流。
「冷靜一點。艾連。」里維把艾連抱起，走到了盥洗室裡，遞給對方一套乾淨的衣服，讓小孩脫下方才被尿液所浸濕的衣物。他厭惡地接過那一團衣服，卻沒有表現在臉上。里維不想傷害到艾連此時幼小的心靈。漢吉在昨晚的談話中，早已提醒過他有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使他現在遇到時，比較能控制住他那嚴重的潔癖所產生的噁心感。
「晚點給你另外做張小床。」里維看著艾連換上乾爽的衣服之後，對他說道。對方的臉上雖寫滿著不願意的字樣，但只是悶不吭聲，乖巧地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
「把這個吃了吧。」艾連的視線前方突然出現一籃的五穀麵包，他短小的手臂立刻伸向麵包籃要拿一個來吃。艾連忽然意識到什麼，他的頭便不停在麵包籃與里維之間游移著。里維見狀，面無表情地講道：「我剛剛已經吃過了……」，艾連這才高興地拿起麵包往自己的嘴裡塞。
里維在小孩的對面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吃著早餐。儘管里維的目光駐留在艾連的身上，卻不會讓人感到任何的壓迫感。
他們兩人對於寧靜的日子都太過於陌生，平日的訓練和牆外調查早已成為艾連與里維的全部生活。沒有娛樂，全身上下的神經得隨時繃緊──碰到突發狀況時，他們才能迅速面對。
這七天才剛開始，里維卻已經閒得發慌。打掃完城堡，再幫艾連做完木製小床之後，他該做些什麼？里維完全不曉得該拿艾連怎麼辦，就連他做這些事時，是否該把對方帶在身邊，也毫無頭緒。
從思緒中回過神來，里維才注意到艾連吃得滿臉都是麵包屑。他從懷中抽出了一條白色手帕，不耐煩地擦拭掉艾連帶到臉上的「便當」，還不忘訓斥道：「下次給我小心點啊……不要吃的到處都是的。」
艾連認真地看向里維，用力點了點頭。小手便又著急地伸向麵包籃，打算拿下一塊麵包來吃。里維沒有再多說些什麼，手卻默默把麵包籃往艾連的方向推得再更靠近一些。
查覺到大人的貼心，艾連小心翼翼地把拿在手上的麵包往里維的方向遞了過去，小嘴笨拙地說道：「士官長……你也吃、吃一點嘛……」
在那雙水汪汪大眼的注目下，里維伸手接了過去。「嘖……小鬼真是麻煩。」他咬下一口麵包後，小聲咕噥著。
◆◇◆
里維偶然發現這間前調查軍團的資料室。剛打開厚重的木門時，一股刺鼻的陳年霉味就撲面而來。他立刻摀住彼此的口鼻，並同時對艾連說道：「出去。」兩人趕緊退出這間充滿灰塵的老舊房間。
「先把這個圍上。」在打掃之前，里維先幫艾連圍上一條白色方巾，把尾端的部分嚴密地塞進艾連的衣領裡，不讓灰塵裡的塵螨有機可趁。
「我也想要幫里維士官長圍……」，艾連的小眼睛睜得圓滾滾的，小狗般的眼神看向里維。
在這樣的注目之下，使里維倍感壓力，彷彿拒絕了艾連的請求，會遭到天譴似的。罪惡感在他內心中不停膨脹，左右著他的決定。他本來已經準備好忽視艾連的請求，然而，他的回答卻南轅北轍。
「下不違例……」，他蹲了下去，方便艾連幫他圍上白色方巾。里維想像著漢吉要是看到此時的畫面，肯定會憋笑，說不準還會破口大笑了起來。幸好，這刻城堡中只有他們兩人，沒有人會看見。
里維看著眼前的三歲艾連，心裡盤算如何讓這小鬼閉口不談這件事。
在前置作業都已做好的情況下，里維再次推開那扇許久未曾有人踏進去過的資料室的大門。
「咳……咳，艾連，你沒事吧？」里維仍舊被那股陳年的發霉味嗆得直咳嗽，手不停揮舞著，試圖想把沉積已久的灰塵揮開，不讓它們擋住他與艾連的視線。
「我……哈……哈……哈啾！」艾連剛想開口回應里維的話語，就被迫打一聲響亮的噴嚏。充斥於空氣中的灰塵，使他的鼻子搔癢不已。在此之後，他又接連打了三、四次噴嚏。
「艾連，你先出去。」里維瞥了對方一眼，清楚瞧見小孩的雙眼因灰塵的緣故，而發紅發癢。
艾連所有的臉部器官，除了被方巾安全地掩蓋的嘴巴以外，都在瘋狂地叫囂。它們因那糟糕的空氣品質而開始產生劇烈的免疫反應──淚腺不停分泌著淚水，想把跑到眼睛裡的髒東西給趕出去；吸入大量微塵粒子的鼻子，控制不住地狂打噴嚏。
立刻離開這間引發他過敏反應的房間，才是現在最理智的做法。
「還有……不准用你的手去揉眼睛。」
小孩沒有反駁大人的命令，只是乖乖地退出房門外。
他挫折地依靠著牆壁坐了下來，無所事事地玩弄著他空閒的雙手。
艾連原先以為變小之後的自己不會那麼沒用，至少，不會造成里維過多的困擾。
『但是……我果然……是個麻煩。』艾連沮喪地想道。『要不是因為漢吉分隊長的藥水，我現在……現在應該在牆外調查的，里維士官長也不用因為需要照顧我而留在這。這……這一切都是那個實驗的錯！』
艾連瞬間閃過許多怨天尤人的話語，但他腦中響起另一股響亮的聲音，是殘存的十五歲的他出聲與此時三歲的他對話。
『你知道……這並不是漢吉分隊長的錯。』青年對小孩說著他們倆都明白不過的事實。
『我、我當然知道！』小孩辯解道。『我……只是很氣自己幫不上任何的忙。』
『你相信里維士官長嗎？』青年驟然問道。
『我當然相信他啊！』
『那就別想那麼多了……』
青年的話講到一半，就被里維的聲音給打斷。他默默退回艾連腦海的深處，不再出聲。
「艾連，過來。」里維手上提了一個木製小桶子，裡頭裝滿混濁的髒水。
「是……是！」艾連因方才腦中的對話，而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叫喚給驚嚇到。
「把這桶水換好之後，回來幫忙打掃。」里維用手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洗手間，示意對方去那裡換水。
「好、好的！」艾連在聽到里維的指令後，眼睛再次亮了起來。一剎那間，他心中的所有烏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教擋在其後的太陽又露了出來。
「嘿咻、嘿咻……」，艾連小心翼翼提著有他現在體重的一半重量的水桶。他緩慢的走回資料室，不讓水從裡頭溢出來，免得灑得一路上都是。
里維看了看艾連身後的地板，發現沒有任何的水痕。他滿意地看著對方，試著按照漢吉教他的動作，獎勵性地摸了摸對方的頭，但他的手仍然有些僵硬。
「那我接下來該做什麼？」小眼睛期待地眨了眨，宛如里維等一下將要把拯救全人類的任務交到他手上。
里維遞給艾連一條茶色抹布，「把最下層的櫃子擦乾淨。」說完，他又回頭繼續與上層的蜘蛛網奮鬥。
在打掃期間，他們兩人都保持沉默，誰也不想再被惱人的灰塵給嗆到。
「艾連，抹布拿來。」里維把手往艾連的方向伸去，卻沒有任何的回應。「艾連……」，他再次喊道，仍然無人答覆。
里維轉過頭，才發現艾連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跑了出去。他嘆了口氣，放下手邊的用具去找艾連。
「嗚……嗚……」，艾連把小臉埋進膝蓋中，悶聲抽泣著。
「怎麼了？」里維覺得自己的耐心遲早有一天會被眼前的這個小鬼給用完。
「我……我剛剛……」，話說到一半，艾連又不出聲了。
「嗯……你剛剛……？」里維蹲到艾連身旁，等待他繼續講下去。
「看到一隻很大的黑色蜘蛛，因、因為太害怕了，所以……跑了出來……」
「虧你先前還口口聲聲說要驅逐巨人，憑你這樣子？」里維面向艾連輕視地說道。
艾連聽到這話時，全身劇烈地顫抖了下。他……可是親眼目睹了那天的景象──瑪利亞之牆被超大型巨人及盔甲巨人毫不留情地突破、摧毀，人類迫於無奈，才擠在羅塞之牆內生存著。但他現在居然會怕區區一隻黑色蜘蛛？『肯定是變小的關係！』他說服自己道。
里維盯著艾連看了一會兒，便站了起來，打算回資料室。「別哭了……」，他隨手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頭髮。
「……是。」艾連胡亂地抹了抹自己臉上的鼻涕，趕緊跟上里維的步伐。
◆◇◆
在打掃完資料室後，里維與艾連倆人陸陸續續把城堡中的其他樓層逐一清理乾淨。等他們通通弄完時，早已日上三竿，剛好是吃午餐的時間。
「咕嚕──咕嚕──」艾連的肚子適時地發出聲響，提醒里維該準備午餐給他們倆。
「先去椅子上坐著等……」，穿上圍裙的里維，對正在他身旁打轉的艾連說道。
廚房不斷飄出迷人的香味，使艾連的小肚子跟著發出吵雜的噪音表示嚴重的抗議。當里維端出兩盤香噴噴的蛋包飯的時候，艾連已經餓到頭靠在桌面上等待期待已久的飯菜。
「艾連，頭離開桌面。」里維放下餐盤前，對他命令道。
艾連在看到淡黃色的蛋皮出現於他眼前時，他整個人都彈了起來，精神立刻被拉了回來。
「洗過手了嗎？」里維瞥見艾連手指頭上仍有方才打掃時不小心沾到的灰塵。
「還、還沒……」
「那你還坐在這邊做什麼？」
艾連趕緊跳下椅子，腳步踉蹌地奔向最近的洗手台。他已經等不及開飯了。
「手洗乾淨了嗎……」，里維盯著小孩的手指，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後，他跟艾連便雙手合十，同時開口說道：「開動！」
「好……好好吃！」艾連嘴裡塞滿了飯菜，雙眼閃閃發光讚嘆道。
「開玩笑。我本來就很會做菜……」，里維喝了一口茶，回應道。
「士官長……怎麼會煮飯？」艾連於狼吞虎嚥的期間，好奇地問道。
「……以前學的。」里維說這話時，眉毛微微皺了下。他發現艾連又吃的滿桌都是飯粒，「喂……艾連，你是怎麼吃飯的。」他此時的聲音中充斥著不耐煩。
艾連聽到里維的訓斥後，慌慌張張地連忙把散亂在桌面上的飯粒一一撿起，放進被他吃的一乾二淨的碗裡。
「那些別吃了。」
「是……是！」
「還要吃嗎？」里維問道。他在準備的時候，有多煮一點。
「……嗝──」艾連猛地發出一聲格外響亮的打嗝聲，已替他回答了問題。
「漢吉……說過你需要午休……」，在調查軍團經年累月的訓練下，里維並不需要額外的休息時間。但由於艾連此時只有三歲，漢吉曾叮嚀過──幼童在睡眠不足時，脾氣會異常暴躁，變得十分難照顧。
「可是……我想待在士官長的身邊。」艾連羞澀地請求道。
「……」，里維仔細想了下，前陣子佩托拉似乎在城堡外做了幾個吊床給他們里維小組的成員們休憩用。
「你可以……睡在吊床上。」
艾連的臉上瞬間綻放一抹燦爛的笑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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