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者:殷漠雨
※前面的中文數字為衍生的章節
※《再聽》BGM建議:
一‧
‧醒來
髮鬢邊是貓毛搔撓的柔軟感覺,但昨晚才熬夜趕完放置已久的長篇小說、下午還得去編輯部校稿的幽真的睜不開眼,只能嘟噥:「Neal……你不要一直搔我啦,等鬧鐘響了我就會起來的。」
只是貓咪的叫聲突然變小,像被誰抱遠。接下來,幽感覺有人蹭進自己的被窩,卻也不太在意。畢竟會這樣做的人就白祐罷了──看吧,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悠長地,低聲承諾會叫醒他。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任憑白祐攬住自己,模糊地閃過一個念頭:既然能在他的懷中醒來,好像也不再需要其它願望了。
‧終點
白祐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房裡傳來回應,反而等到靜得出奇的沉默。
可能只是不習慣吧?沒關係,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相處,並不急於一時。轉身不開新房客的門前,白祐聽見隱約的沖澡水聲。
溫和地笑笑,他也希望,這裡能是他旅程的終點。
抱著貓的青年風塵僕僕前來問路的時候,眼底藏著倔強的傷疤。已經癒合結痂,卻始終不肯褪色。
等白祐可以順理成章地牽緊他的手,仍舊不能忘掉初遇時的場景。因為,無輪此處是否為流浪的終點,他們都會一起走到。
一起。
於是他抹淨他幽闇隱晦的血污,帶他去更寬廣的未來。
二‧
‧困擾、關鍵詞
「安妮?抱歉,我好像迷路了……」電話那頭的幽聲音聽來有些疲倦,帶點造成麻煩似的惶惶然。大概問了附近的建築標的,正打算出門接人時,白祐阻止了安妮。
和妹妹幸各自打起散,白祐微笑:「我去就好了,阿姨。雨大,妳待在家等我們回來就好。」
站在玄關,安妮讓道給兄妹通過,也知會未收線的幽一聲。掛斷以後,安妮問他,「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啊?」
「怎麼會?」白祐蹬了蹬腿,「家人之間是沒有困擾可言的,不是嗎?」轉身走進雨裡,開始他的尋覓。
與幸在幽指示的區域尋覓,白祐終於看見倚著柱子的他。扶起他的同時,接觸到冰涼得過分的體溫,才驚覺自己的擔憂和心疼。
因此,聽見安妮要帶幽回來,他才會自告奮勇。安妮孤身一個女子,如何把疲倦至極的幽帶回?依照他的個性,肯定是累壞了才求助的。
如果他來,就可以讓妹妹照顧幽,而白祐自己能背起倔強的青年,盡速折返。
──幽,你做了什麼夢呢?為什麼囈語著說你找到了?我不明白你的過去,但是,我希望我可以參與你的以後。就算不是最能影響你的人,我也希望我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關鍵詞。
三‧
‧花香
那天白祐沒有課程要上,幽也交出校對完的稿子,兩人各據客廳的沙發一側,斜倚著看電視。
「唉!你們成何體統?有大好前途的國家棟梁趴著看沒營養的綜藝節目?去去,白祐,你帶幽去超市一趟,買洗衣精和沐浴乳回來!」拿著雞毛撢子的安妮氣勢十足地說著,而白祐驚險地躲開她特意揮來的「攻擊」,只得連聲應諾。
快要結帳時白祐才想起忘了買衣物柔軟精,便讓幽看著購物車,加緊腳步去拿。幽盯著站在一邊的一對母子出神,直到白祐回來都沒有回魂。他莫可奈何地拍拍幽的肩膀,「走啦?我們結完帳就能回家了……」
「……嗯,回家。」提著環保袋往回走,卻仍是心不在焉的樣子,而白祐又好氣又好笑地叫住他,告訴他走錯了。
難為情的道歉連聲裡,幽沒發覺微開的袋口隱約露出衣物香精的淡紫外殼,裡頭鎖著濃郁的薰衣草香氣,更封閉著童年的記憶,等待著再被想起。
‧問題
人類總是自問自答,反覆辯證一些不須辯證,例如愛。
剛進門,白祐便看見擁有柔軟黑髮的人抱著Neal,躺在沙發上頭。隨手仍下背包,白祐抽出逗貓棒在他身側坐下,吸引了Neal的注意力。「怎麼啦?幽你好像悶悶不樂的?」
「幸……有送你兩張情侶套票不是嗎?」思索許久,選擇最含蓄的問法,表達的不安卻一樣強烈。白祐,你和誰去看了呢?
愣了一下,才笑開來:「我是喜歡看電影沒錯,但她給我的票可不能隨便亂用哪。」從皮夾裡取出折疊好的電影票,仔細瞧才發覺已經過了期限。但隨即,白祐打開背包,拿了新上市的電影DVD,在幽眼前晃晃。
「電影呢,看的是氣氛,看的是陪著去的人。」淺淺地在他額上一吻,寵溺地微笑。「我習慣一個人去的,但是現在我有幽了。」
「我是很壞心眼的──所以,我不想在昏暗的電影院裡牽住你的手,而是要在這裡,毫無顧忌地擁抱你。」第二個吻落上幽微開的唇,而白祐貼住耳畔輕聲。「幽,不要對我提問題。因為我的原因千篇一律,只是愛你。」
‧沒約
調成震動的手機傳來了簡訊,讓剛拿起書集的幽停下動作。
『在哪?一起吃日光午餐嗎?』白祐。
不是燭光晚餐嗎?溫和地笑笑,幽抬頭看眼書店的時鐘,卻被一個小妹妹拉住衣角,請求拿上層的繪本。接下來她問,等會兒能不能再幫她擺回去。
「不行哦,妳可以請書店的姐姐幫忙,因為哥哥有約了。」
摸摸她的腦袋,意外地發現有和Neal一樣的觸感。
即使原本的打算是在書店待一個下午,但白祐都已經開口約他,怎麼能拒絕?搭上公車,幽修長的指尖在機鍵上跳躍,送出同意的簡訊。
──其實白祐,只要你開口,我都沒約。只要你說,我都有空。
四‧
‧零食
白祐拗不過安妮,索性帶著全部的人出遊。只是幸兩眼放光地盯著他和打著盹的幽,讓這趟踏青變得小心翼翼。聽,安妮正愉快地分享某天買完菜回公寓,卻看見幽躺在白祐懷中好眠,而白祐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白祐也安穩地睡著,只是把人牢牢鎖進雙臂之間,親密不言而喻。
到了休息區,他們沒有叫醒酣眠的幽,反而直接為他買了零食──上次到便利商店前休息,幽什麼也沒買,就要一包餅乾,由此可見他的喜好。
「哥你真的很了解幽耶……」幸扒住駕駛座的靠背,偏頭看身側睡得香甜的幽,她腿上的Neal則不安份地動了動。
「我還很了解妳呢,幸!我開車多久了妳還沒繫安全帶?等下飛出車外記得把Neal給我、聽到沒有?」半開玩笑地道。
幽的嘴角好像略微揚起,為這一車的溫暖與幸福。因為最能打動人心的不是海誓山盟,而是微不足道的偏好都是被重視的。
‧再聽
下午還得和宋代歷史奮鬥,於是他們來到唱片行打發時間。不引人注意的試聽櫃前,幽給白祐戴上耳罩,聆聽一首又一首扣人心弦的情歌。
他不擅直來直往的熱烈告白,於是創作時廣泛聽取各是音樂,在電台主持推薦之下發掘動人的情歌,代替他,傾訴那些道不盡的愛戀,像鼓噪不絕的蟬鳴,時限卻不只夏天。
半瞇著眼睛,悄悄牽住幽的手。他僵了一會,還是默許了白祐的行為──他為白祐的形象在意,但若連偶爾為之也不被允許,他們算什麼情侶?
「……再聽一遍吧。」將徐佳瑩的「失落沙洲」案下重新播放,白祐淺笑。最後一句歌詞他頗中意。
原子筆的藍,勾勒他的心意。或許隱晦難明,深淵幽暗中仍閃爍其應有的美麗。
「除了你之外的空白 還有誰能來教我愛」
講台上的白祐看向他,而幽也抬頭,回以微笑。現正談到北宋詞人辛棄疾的「青玉案」:「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可能人生是一首峰迴路轉的歌,總與正確的人相遇在高潮時迭起的時刻。於是戀人淺嚐的唇不說愛語,只說再聽情歌。
‧瞬縮
微涼的冷氣、寧靜的空間、書頁的翻動聲。支著頭看半趴百科在百科全書上的白祐,不禁心疼地撫過熬夜備課而生成的黑眼圈,還怕嘆息驚醒了難得好眠的他。
午後的陽光調皮地穿透他們的髮,讓幽有世界縮小得僅剩他們倆人的錯覺……因彼此而幸福,因對方而美好。
輕柔地再翻過一頁,小心翼翼如閱讀他們的相戀。
五‧
‧真愛
擱下文學名著「紅樓夢」,幽轉頭看著霸占了他床鋪的人。「白助教,你一定要在我的床上寫講義嗎?」低著頭寫了一個下午,他不累、他還為他覺得脖子痠呢。
「誰教幽你總是躺著看書……眼睛會壞掉的啊。」抖了抖紙張,精細的手寫講義被白祐放在一旁,鋼筆遒勁的痕跡與他的工整大相逕庭,別有一番美麗。
若有所思地輕敲著書脊,修剪整齊的指甲奏著其妙的旋律,「你相信真愛嗎?」小說裡的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緣,你願意相信哪一個?
白祐抬頭對上他的眼神,柔和地笑。
「我不相信真愛,我只相信你。」
‧不耐
匆匆趕到獸醫院,看見淋得濕透、發著高燒的Neal,幽深深地蹙眉,眼底是顯而易見的心疼。最近不是趕稿就是做報告,老是在沉悶的雨夜裡遲歸,讓牠吹了滿夜陽台的冷風。白祐站在一旁環住他的肩膀,陪伴惶恐失去的主人。
安妮焦急地踱步,就怕晚了。「應該把Neal會等我回來的!」掩住臉孔,雨氣卻露骨地彰示他的不安。他有白祐、有安妮、有幸也有皇順,但Neal卻只有他。
當一身潔白的貓毛被雨水打濕,受涼而微瞇的細長貓瞳卻映不出主人的雨傘,Neal是什麼感覺?倔強地堅持等候,直到終於支撐不了、被安妮送來獸醫院──Neal未曾不耐過。
貓咪的愛很沉默,很耐心。因此,需要懂得珍惜的主人。
Neal睜開眼睛,望向熟悉音頻的所在,輕聲叫了一聲。像是對終於等到的幽道:「──歡迎回來。」
六‧
‧猜測
正當我低下頭時,一個身影悄悄離開前座,挪到我的身邊。本來也沒太注意,只是等聽見聲音才嚇到了。顏薇庭竟然低聲為我說話,還要前面的兩位女同學不要私底下批評猜測!
「如果夠膽量,就直接去問白助教啊!」冷笑一聲堵實了她們的瞧不起,顏薇庭撕下空白筆記的一角,寫了紙條遞給幽。「我不是幫你,只是幫他著想。」
凝視娟秀的字跡良久,幽仍在一旁補上了謝謝。瞥了專注抄寫筆記的顏薇庭一眼,覺得這才該是白祐的伴侶。自信傲氣,卻能因為愛他而容忍自己。
垂下眼簾,迴盪心中的問句不是猜測、而是質疑。
‧安全
作了惡夢,內容又模糊得難以回想,只是冷冷涔涔。躡手躡腳地下床,只是仍舊吵醒淺眠的Neal。因此一人一貓拖著腳步來到隔壁房,而白祐愣了愣,無可奈何地吻過他的臉龐,將自己的床位讓給貓樣的一對主寵。
「……白祐,你不睡嗎?」蒙著薄被、只留眼睛在外,幽讓出身側的位置。他寵溺地微笑,暗了桌燈上床,決定明早再把報告弄完。
摟住他,感覺他的身體逐漸放鬆,便也閉上眼睛。Nea蜷縮在他們腳邊,而月光收回明亮的銀輝,還給房裡一室的溫馨。
幽,你是安全的。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
七‧
‧信
將人們所說的語言化作文字、寫在紙上,便是「信」。
只是「愛」這個字複雜難解,又如何能道得清?
然而思來想去,能寫下的僅有情人間的密語,卻書不盡洶湧的愛情。也許是因為、愛無須開口,只需要實踐。
‧把柄
「喂?幽嗎?我是你家編輯。」手機接起就是他一直很認真的責任編輯,似乎一邊忙著印刷的事情。「你什麼時候有空?請你吃飯,順便跟你談下本書出版的問題……嘖,又給我搞失蹤!」啪地一聲,厚重的稿子摔在桌面,暴怒的氣勢讓這頭的幽也顫了顫。
毫無淑女氣質的大罵只持續了幾分鐘,接下來她便收了線,不知道是準備把窗稿的另外一個作者抬去荒山野地種掉還是如何。
「幽,誰啊?」一雙手臂由後而前環住他,「你編輯嗎?」
「對,她負責的另外一個作者沒交稿……」回憶起總在噗浪上跟他哀嚎責編好可怕云云的那人,幽打開電腦,不禁笑出聲:「他完蛋了真的……白祐你看,他正在慘叫了呢。『──嗚喔喔喔責編私噗我說她要把我的遊戲記綠刪掉啦!太可怕了這個女人──』一定是把柄被捏住了吧。」
白祐掃過一眼就算,然後笑味味地湊近:「還好呢,我可以親自保護我的『把柄』……你說是吧,幽?」
在人臉上偷了個香,白祐笑得滿足。
終‧
‧回家
車體的碰撞即使隔著軟橡皮,力道仍大得令白祐嘖舌。他苦笑著轉動方向盤試圖逃離,卻還是被駕駛得如魚得水似的幽追撞,再一輪強烈撼動。
心血來潮帶他來遊樂園玩,幽倒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抱著爆米花看劇場、舔著甜筒逛禮品店、歡快地笑鬧著拉住白祐去搭雲霄飛車或摩天輪……而在黑暗統治的鬼屋之中,十指相扣就不再害怕。
當眾多遊客抬頭望見樂園將閉幕的煙火,白祐低頭,落吻幽的額側。很愛他,不管是什麼模樣。
「幽,我們回家了。」我們。
‧環境
翻來覆去,輾轉難眠。真是的,他可不記得自己有認床的習慣啊。妥協地坐了起來,才發覺睡在下舖的另一個網路小說家也還沒就寢,不知是不是因為到異國取材的緣故。幽扶著護欄,「你還沒睡啊?」
「對啊,安眠藥被責編沒收了……她說這樣吃身體會爛掉、就不能校稿了。」半調笑的語氣悠悠傳來,「幽,你也一樣睡不著嗎?」
「嗯。」再度躺回床舖,傾聽底下的打字聲。
「可能換個環境就可以避免吧──哎?居然敲我?」
什麼意思?換回本來習慣的環境會好些的意思吧?將已經不太具有語言組織力的話重新進去理解,幽不禁擔憂起底下那人的精神狀況。
無論作了什麼、趕了多少進度,熬夜果然不是好事呀。翻過身,幽閉著眼睛,想起遙遠的那個人。
──白祐,你在沒有我的環境裡過得好嗎?我很想你……在這種昏暗陌生的夜裡。記得看過的那片DVD嗎?你睡著了,靠在我的肩膀。
規律的打字聲像是催眠,使他陷入恍惚。低語著,模糊著。
「……現在……很想見你。」
‧幼稚
冷戰。覺得彼此都不了解對方……
堵氣地摔了門出去,漫步到附近的公園。汗流浹背的少年仔細地為素描打上深淺不一的鉛色,讓光暈匯集在作品之上。幽四處張望,最後在不遠處找到畫中的那名少女。
她的舉手投足低調卻自信。像是敏感地察覺了他的視線,少女在棋盤上落下死局,便抬頭凝視幽。連忙別開臉,只是為了什麼,他也不甚明白。
可能潛意識裡,已經習慣只注視著那一個人。
既然如此,冷戰又何必?都已經這樣的歲數了,哪能幼稚呢。
是應該認清,軟化不是認錯亦不是妥協,而是願意為他改變。
‧幸運(幽視角)
我何其幸運,可以遇見你。
聖誕夜,行人多半匆匆走過、或者專注地聆聽身側伴侶的話語,沒有人注意到白祐悄悄伸到我大衣口袋的手。抬頭,只看他笑得幸福滿足,便狠不下心來掙脫。
歡樂輕快的音樂迴盪耳邊,和著他暖和的吐息,不禁讓我紅了臉。白祐微笑地緊了緊衣袋內、與我相握來傳遞溫度的手,道:「幽,我的願望只有你能實現。我希望我們以後都能像今天一樣,可以手牽手度過每個聖誕節。」
「嗯。」慎重地頷首,我感受著他的味道與包容。
我何其幸運,能夠遇見你。所以我希望、很奢侈地希望,我可以一直擁有下去。
‧終站(白祐視角)
帶著幽回去他原來的「家」。起初他也是反彈的,但是怎樣也不該音訊全無……不管如何,媽媽都會擔憂的。
於是在轉乘許多運輸工具後,我們並肩站在小小的公寓前,按下門鈴。我緊牽著幽的手,「不能再逃避了。這樣下去,難受的不只有你,還多了愛你的人。」
好不容易幽冷靜下來,門卻仍然緊閉。只好先回民宿把東西放好,明天再來碰運氣了……走出幾步路我再回頭,卻發現公寓裡的人匆忙將簾子拉上。我不願去思索為什麼,只能轉身追上走遠的幽。
隔日,我自己一個人去拜訪幽的家。真的在躲幽的樣子啊,他的媽媽。她請我進去,然後泡了茶,欲言又止。
「你是幽的朋友?他過得好不好?」
「我是他的另一半。」不安甚至帶點惶恐的,我戰戰兢兢地開口。
果不其然,幽的媽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而令人窒息的凝重橫亙我們之間,彷彿連時間也固著了。直到幽打了手機過來,才結束僵局。只是接起來後我並沒有與幽交談,反而將手機遞給她。
分攤那麼久的母子,是該好好談談。
回程的時候,幽頭也不回地進了火車站。
「白祐,謝謝你。」淡淡地,語句飄來。「我已經找回我原有的。」
「──但是,我的旅程又由你開始。」
The End.